日拱一卒

從十三四歲起，我便開始了少小離家的生活，先是讀書，后是教書，其間輾轉過幾個城市，搬過幾次家。這所謂的家，其實就是學校宿舍。讀書的時候住校自不必說，后來教書仍是住校，雖說已從“學生宿舍”升級到了“教師公寓”，但除了人少一些，差別并不太大。大抵都是單人的床，簡易的柜子，并門窗各一。稱之陋室，恐亦不為過。然而，我卻并不以為陋。為何？或許，這全賴屋里的一幅字吧——“日拱一卒。”

這是一幅四字墨寶，碗大的字，每一個都剛勁有力，似透紙背。這幅字跟隨我已經(jīng)7年有余，我一直視之為珍寶。它來自于一位我十分敬重且給予我極大影響的老師，而“辛卯，西蜀小平書”的落款則已經(jīng)表明了老師的名字。

小平老師，姓李，儀隴人，他是我高一年級的班主任，也是我的歷史老師。

第一次見到小平老師，我和同學們就感覺他是一個有學問的人。他40出頭卻總戴一副老式銀質眼鏡，且厚度不凡，也難怪他鼻子雖大，卻也很塌；加之那一頭常見的油發(fā)，可以見出他的隨性，而我們覺得一個有學問的人無非就是這個樣子。

小平老師令人又敬又愛。他每一次來守我們的晚自習，都是一手端著深灰色茶杯，胳臂夾著一疊書，大多都是《全球通史》《萬歷十五年》一類的歷史書。緩緩地走進教室，既已站定，他總先掃視一眼臺下的我們，確認大家都專心于作業(yè)后，自己也就坐下。他看書習慣摘去眼鏡湊近了看，看得十分入迷。

很快，我們過完了第一年。高一結束，年級分了文理科，我們班也就是這時被拆開的。雖然只有短短一年，小平老師對我的影響卻很大。我印象最深的，要數(shù)他經(jīng)常念叨的——“學會做人，學會學習”。

這八個字是當年我們班教室后方墻上的標語，它不僅僅是小平老師的治班理念，更是他要教給我們的人生智慧。

在學校里免不了做教室清潔，清潔好的班級會獲得一面流動紅旗。當學生的哪一個不想自己班門口天天都掛著紅旗？然而，有的同學敷衍了事，導致我們班常常成為扣分最多的班級之一。對此，小平老師雖然生氣，但他幾乎不在班上批評我們，而是給我們講道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是他最常講的。當時，我總不明白掃教室這么芝麻大點的事兒怎么就跟“天下”扯上了關系。但無論如何，經(jīng)過老師苦口婆心的教導，我們班的清潔做得一天比一天好了。后來我上了大學，讀的書多了，才漸漸懂得了老師的意思，正所謂堅持把簡單的小事做好就是不簡單。做清潔是這個道理，做人不也如此嗎？

做人委實重要，但于學生而言，第一要務還是學會學習。小平老師教歷史，他最看重的是要有質疑的精神，不能人云亦云，拾人牙慧，所以他十分推崇陳寅恪先生，也常念起“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治學名言。記得高三的一天，我正在自習課上讀一本岳南著的《陳寅恪與傅斯年》，不巧被小平老師發(fā)現(xiàn)。我害怕極了，以為他一定會批評我，結果他并沒有一句責罵，而是會心一笑，接著又問我能否借他一看，我自然是爽快地答應了。

時光匆匆，一晃就是3年，我們畢業(yè)了。離校前一日，小平老師送給我那幅字，無論走到哪里我都把它掛在宿舍墻上。

畢業(yè)后，我只給小平老師寫過一次信，卻未再見他一次。他雖然只做了我一年班主任、三年歷史老師，但他的確是我永遠的引路人。

（作者單位系重慶市魯能巴蜀中學）

《中國教師報》2019年03月13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