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頭的鳥窩

村頭種了一排楊樹，枝繁葉茂，常有一些黑嘴鳥兒在里面出沒。那時還小，家里都窮，每到夏天的時候，扯上一張涼席，邀上三五伙伴，鋪在大樹底下，便能玩上一整天，不是家里喊吃飯，是無論如何也不愿回家的。有時困了，一張涼席上橫七豎八地躺上七八個人，腿壓著肚子，肚子壓著腿，美美地睡上一覺，陽光透過葉隙打在臉上，用手一蒙就是。

這種時候，我們尤其厭煩樹上出沒的鳥兒，它們嘰嘰喳喳不停，吵了美夢不說，偶爾還一泡屎直直地拉下來。我們就一邊高聲譴責鳥兒，一邊興高采烈地嘲笑“中獎”的伙伴。

到了冬天，葉子全都落了，樹上挑著七零八落的枝條，在寒風中瑟縮。藏在樹中的鳥窩便露了出來，一排十幾棵大樹，竟有七八個鳥窩，高高地掛在樹梢上。我們站在樹下，仰著腦袋，一邊數(shù)樹上的鳥窩，一邊估量著爬上去的可能性。最后，往往是頹然地將手重新縮回袖子里，晃蕩著去別的地方了。

第二天再晃回村頭，幾個伙伴又會聚到一起，研究各種將鳥窩打下來的可能。石頭、彈弓、家里晾衣服的竹竿……都被拿過來，挨個試了一遍，但高高的鳥窩依然安安穩(wěn)穩(wěn)地掛在樹上，默默地“看”著我們。

為了能有一個愉快的夏天，我們往往要與樹上的鳥窩斗爭一個冬天。

前些年回老家，將車停在村頭樹下，瞇起眼睛，透過斑駁的葉影，依稀能夠看到鳥窩還在。上面的枝條都已經(jīng)斑白干枯了，也不知道是當年的鳥窩，還是后來新搭的。但我在樹下站了很久，攜著妻子，領著女兒，悠悠地給她們講鳥窩的故事?？上?，一直等到我將故事講完，也沒有聽到一聲鳥叫。

“爸爸騙人！”女兒忿忿地說。

今年春節(jié)，又回到老家，還是將車停在村頭的樹下。這時看得清楚了，鳥窩比原來多了幾個，但全都破敗了，上面枝條橫七豎八地零落著，甚至透過枝條能夠看到灰白的天空。也不知道這些鳥窩破敗了多久，更不知道村口的大樹有多久沒有回蕩鳥兒的叫聲了。

不過令我驚訝的是，近樹干的枝杈上綁了幾個人工鳥巢，上面刷著清漆，做得精美極了，簡直就是“鳥的天堂”。但我看著，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心心念念的還是那些高高掛在樹上的鳥窩，雖然它們破敗得已經(jīng)再也遮蔽不住風雨。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不管這些鳥巢能不能引來鳥兒，但它們都不能再讓我有當年的心境了。

畢竟這鳥窩已經(jīng)不再是我的鳥窩，這些鳥兒也不再是我的鳥兒。

（作者單位系山東省濟寧市兗州區(qū)實驗小學）

《中國教師報》2019年03月20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