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美食也多了起來。張口一來,地里長的,水中游的,都是春天的美食。薺菜、香椿、榆錢、蘆蒿、毛氈、地衣,飲過桃花流水的鱖魚,從一場春雨里拱出來的竹筍、蘑菇……樣樣鮮嫩。咬一口,滿口流汁,都是春天的味道。其實(shí),還不能少了一樣——春韭,這民間的、樸素的、大眾的美食。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這是杜甫筆下的春韭。讀讀這樣的句子,沒嘗到春韭的味道,就滿口生香,春意盎然。剛下過一場春雨,一切都在濕潤的浸泡之中,新韭瘋長,鵝黃嫩綠,在微微料峭的寒風(fēng)中,在夜色朦朧中,擠眉弄眼。不需吃,這春天的圖景就夠魅惑眼目,這色彩就鮮嫩得能填飽肚皮。剪二兩新韭,佐食今年剛剛收獲的新米,開胃、地道。當(dāng)然,有朋自遠(yuǎn)方來,就算沒有酒、沒有魚肉穿腸,也有春韭清香。
剪春韭,一個(gè)“剪”字,多有詩意!這是春風(fēng)的“剪”、春雨的“剪”,剪開了包裹在大地上的寒冷、荒涼,剪開了封鎖住生機(jī)勃勃的枷鎖、禁錮。剪著剪著,春天從撕開的裂縫中鉆了出來、冒了出來、溢了出來,無可阻擋,四方蔓延。春韭,就是春的剪刀剪出的第一枝“春”,是大地裂縫中冒出的第一片生機(jī)盎然。春韭鮮嫩,我猜千年之前的杜甫,斷然不會(huì)拿一把金屬剪刀去剪一把這春天里極具誘惑的美食。這無可考據(jù),但卻充滿想象。
韭菜,并非杜甫一人獨(dú)享,它可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菜蔬。《詩經(jīng)·豳風(fēng)·七月》中,就能尋覓到它的身影:“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四之日其蚤,獻(xiàn)羔祭韭?!闭l能想到,如今這流落民間的菜蔬,幾千年前還登過大雅之堂,是祭祀時(shí)神仙才能享用的?到了西漢,韭菜便開始普及起來。黃門令史游作在《急就篇》中寫到韭菜,“葵韭蔥薤蓼蘇姜,蕪荑鹽豉醯酢醬”,可見韭菜的“位高權(quán)重”。唐代,韭菜更是常見于平常百姓的園圃,自然也屢屢現(xiàn)于文人雅士的筆端。白居易就在路過河南鄧州的路途中,見過韭菜、寫過韭菜,“漠漠誰家園,秋韭花初白”。白居易有沒有剪上一把韭菜來嘗嘗鮮已經(jīng)無可考證,其實(shí)不嘗也罷——這長出了一片白花的韭菜,好看是好看,但味道自然與春韭不可同日而語!
春韭一道鮮,過了時(shí)令和季節(jié)就成了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六朝時(shí),周颙終年蔬食,文惠太子問:“其蔬食何味最勝?”周颙贊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韭菜最好吃的時(shí)候,自然是春初,此時(shí)的韭菜就像初春的風(fēng)一樣,就像初春的雨一樣,就像春天的色彩一樣,極有誘惑力,能喚起沉睡的食欲。
作為“開春第一菜”,韭菜的吃法多樣,最常見的還是韭菜與雞蛋同炒。韭菜翡綠,雞蛋鵝黃,兩者搭配,顏色鮮嫩,保留了韭菜的清香和雞蛋的嫩滑,是一種簡單而又清淡的吃法。這是南方通常的做法,而北方喜聞樂見的是將韭菜與面搭配,做成韭菜合子或者韭菜包子。梁實(shí)秋曾描述北平東興樓的膠東韭菜簍:“像這樣的韭菜簍端上一盤,你縱然已有飽意,也不能不取食一兩個(gè)。”韭菜簍就是韭菜做的包子,只有春韭才能咬出鮮嫩、溢出春天,才有這樣讓人垂涎欲滴的滋味。
今年的第一茬春韭,我沒有錯(cuò)過。自然,春韭并非是在微雨濕潤的田壟,用鐮刀“割”下的,用剪刀“剪”下的。它躺在超市的冰柜里,色彩翡綠,依舊新鮮。它一定來自于某一個(gè)田壟、某一處鄉(xiāng)村,沾染過春風(fēng)、春雨,有一些春的意蘊(yùn)。但是,我瞧見它,總覺得它缺少一些生氣。杜甫的《贈(zèng)衛(wèi)八處士》起句就是“人生不相見,動(dòng)如參與商”,道盡人生感慨,終句“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盡顯人生凄涼。全詩中,倒只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之句,有生機(jī)勃勃的情態(tài)。
幸好,我還有春韭,杜甫也有春韭。即使只有一茬、一行、一枝,也足以慰告寒涼,閃耀春天。
(作者單位系廣東省廣州市白云區(qū)培英實(shí)驗(yàn)小學(xué))
《中國教師報(bào)》2019年03月13日第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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