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知識代文化可休矣

觀點提示

在知識與文化之間有個易被忽視、隱匿的高貴存在，即德性。有德是知性內(nèi)化后呈現(xiàn)在行為中的人文素質(zhì)與人文教養(yǎng)。

如今，社會上以知識代文化的現(xiàn)象真不少。我們常聽人說，“這個人有文化，這個人學歷高，這個人什么都知道”，等等。其實，細心分析會發(fā)現(xiàn)，這是典型的以知識代文化的現(xiàn)象。

有沒有知識與有沒有文化可不是一回事，知識僅僅解決知的問題，關乎一種確定性的了解，就如有的學者所說，知識是一個外在于你的東西，是材料、工具，是可以量化的“知道”；而文化則是在知性基礎上的內(nèi)化，是一個促成以“文”化“知”，內(nèi)涵為人格、人倫、人文的過程。這一過程是不確定的，但可以通過行為結果進行判斷。如此，知識與文化便不可混淆，不然，好好的“繡花枕頭”會看成是“一包草”，或本是“一包草”卻被誤認為“繡花枕頭”，兩者都不可取。

那么，以知識代文化的思維方式根源在哪？除了澄清兩者不同，與之密切關聯(lián)的其他要素還有哪些？畢竟，這種思維方式一旦固化會阻擾真實判斷，尤其對于社會管理者、選賢任能者更要不得。事實上，在知識與文化之間有個易被忽視、隱匿的高貴存在，即德性。司馬光早洞見到這一點，他在《資治通鑒》中區(qū)分了“有才無德”之人便是最好的確證?！坝兄R無道德”對于社會風尚危害大，這里，有德是知性內(nèi)化后呈現(xiàn)在行為中的人文素質(zhì)與人文教養(yǎng)。在西方，蘇格拉底將這種蘊含德性的人文精神界定為好生活的必要，他呼吁雅典公民：“真正重要的是，不僅僅只是活著，而是要活得好?！蹦敲?，德性自然是文化乃至社會美好生活的重要部分。當代倫理學者萬俊人在論及城市文化時，強調(diào)“文化的根本是人文精神”，那么，德性便是人文精神的靈魂，是文化的核心。換言之，知識內(nèi)化的過程必須與德性的內(nèi)在涵養(yǎng)相輔相成，以“德”導“智”、以“智”養(yǎng)“德”，以求將豐富的知識轉化為卓越的實踐美德。人類學家林惠祥曾總結道，“文化是人類行為的總結，是動的即用的方面，而人類的軀體乃是靜的即體的方面。文化與軀體有極密切關系，合之乃成為動靜俱全，即體用兼?zhèn)涞娜珎€人類”?？梢?，文化是人的知性、德性、行為等合為一體后生成的。在這個意義上，人們恰是沒有充分意識到德性和價值對人們知與行的價值導范和價值牽引的力量，從而導致以知識代文化現(xiàn)象，以及由此產(chǎn)生行為與認識不一致的后果。

了然這些就可以扭轉認知，正確地看待知識與文化嗎？未必盡然。沒有對中西方文化生成的差異及其對知的習得態(tài)度的認識，同樣會陷入模糊。也就是說，正確把握知識與文化需要了解文化生成的不同土壤和人們對知識的習慣認識。誠然，任何文化都內(nèi)蘊深刻的民族烙印，是具體的、現(xiàn)實的存在。中西方文化生成有著截然不同的路向，任何厚此薄彼都不中肯。建立在經(jīng)驗道德基礎上的中華文化，有著深厚的仁義禮智信的人性善基石，文化信仰在生生不息的勤勞耕作中延續(xù)；西方文化則建立在先驗道德基礎上，濃郁的宗教文化信仰為現(xiàn)世的贖罪提供合理合法的辯護，原罪文化帶有鮮明的宗教特征。因此，以“文”化“智”、進而以“文”化“人”必然帶有明顯的民族與區(qū)域的特殊性，而這種特殊性也體現(xiàn)在國人對知的習得態(tài)度上。荀子在《勸學》中將此說得透徹，他將學習分為“君子之學”和“小人之學”。“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小人之學，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相比之下，君子學習是“美其身”提升自我，而小人學習是“以為禽犢”作秀炫耀。荀子以強烈的反差對比，凸顯了“德”在人們“習得”過程中的引領和模塑作用與關鍵意義，這也正是化知識為文化的關棙和樞紐所在。因此，我們應當明辨文化的特殊性和復雜性，以君子之學的態(tài)度對待知識與文化，并自覺將兩者既相互區(qū)分、又相互打通勾連起來，以尋求真正有意義的人生成長之路，也就是真正的幸福人生之路。

（作者系北京科技大學副教授）

《中國教育報》2019年07月04日第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