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差異何以可能

教育中有許多耳熟能詳?shù)恢每煞竦母拍?，尊重差異就是其中之一。如何化解這一悖論式的存在，讓尊重差異這一觀念真正落地，就成為一個常議常新的話題?！恫蛔屢粋€孩子受傷害》這本書的問世，則為我們再次討論這一話題提供了一個新的契機。

從學校傷害事件頻發(fā)說起

近年來，隨著不斷增多且觸目驚心的發(fā)生在學校中的傷害事件引起了公眾和各大媒體的極大關(guān)注，校園傷害事件已經(jīng)成為一個不容回避的社會問題。無獨有偶，《不讓一個孩子受傷害》也是以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校園慘案——科倫拜恩高中校園槍擊案——作為案例，對校園傷害事件進行探討。

雖然科倫拜恩高中校園槍擊案發(fā)生在20年前的1999年，但當時人們對如何防止類似事件再次發(fā)生所提出的解決方案，與當前我們面對校園傷害事件的思考驚人地相似。與當時美國民眾別無二致，我們的第一反應也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責怪某些人。比如，我們很容易將兇手的殘暴作為事件的歸因而大加鞭撻，主張把殘暴的他們識別出來，留意他們，給他們提供特殊輔導，或采取其他措施；比如，我們可能對兇手家長疏于管教表示譴責，相信通情達理的家長所教育的小孩絕不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比如，我們可能會在傷害事件之后強調(diào)加強校園安全警戒力度，希望此舉能夠杜絕類似事件再次發(fā)生。在本書作者社會心理學家埃利奧特·阿倫森看來，這些解決方案并沒有找到問題的根源，無異于“手電筒照在了錯誤的地方”，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阿倫森頗有先見之明，20年來，從上述各個角度啟用的解決方案，并沒有有效阻止此類事件發(fā)生，反而呈現(xiàn)出蔓延的態(tài)勢，就是明證。

如何科學地探討這一問題

所謂科學地探討這個問題，用阿倫森的話來說就是“在我們進行任何干預之前，我們必須保證對它的使用是有據(jù)可依的”。易言之，我們必須用理性的工具進行透視，弄清楚問題的深刻根源，以及所提出每一項干預措施可能會造成的后果。作為社會心理學家，阿倫森為我們科學地探討這個問題提供了難得的示范，并提出了禁得起實踐檢驗的解決方案。

首先，基于社會心理學的知識，阿倫森為我們提供了探討這個問題的理論依據(jù)——“作為人類，我們深受所處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但我們都低估了社會環(huán)境對我們周圍人行為的影響力。”。因此，阿倫森提醒我們，關(guān)鍵在于從根本上扭轉(zhuǎn)易于激發(fā)仇恨的學校/課堂氛圍。雖然此類校園傷害事件不能被預測，但通過理解兇手所處環(huán)境的力量可能會幫助我們找到一些方法，從而減少這類校園傷害事件的發(fā)生。

在此理論基礎上，阿倫森創(chuàng)造性地啟用了“二分法”，將所有相關(guān)解決方案分為“外圍干預措施”和“根源干預措施”。外圍干預措施，就像書中所舉的通過拿走井上水泵的手柄而控制霍亂一樣，是一種治標的措施，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會起到作用，但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為了徹底根治霍亂，還得找到污染井水的根源——水井往往和公廁臨近，排泄物容易滲透到井水中從而引發(fā)霍亂和其他嚴重的疾病，這就是所謂的根源干預措施。阿倫森將“二分法”運用到校園傷害事件的治理上?；谏鐣睦韺W的理論，阿倫森明確指出，我們必須考察這兩個槍手所處的更為宏大的環(huán)境，“理解不同社會環(huán)境是如何導致不同的結(jié)果非常重要。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希望找到解決復雜社會問題的合理方法”。

拆拼之間讓尊重差異真正發(fā)生

基于上述“科學地探討這個問題”，解決方案的思路也就逐漸明晰。顯而易見，校園傷害事件的主要根源就是學校中普遍存在的排擠風氣，乃至羞辱性的學校文化。我們常?？梢钥吹剑灰硞€學生與其他學生有所不同——穿錯了衣服，發(fā)型不一樣，太矮或太胖，太高或太瘦，或者是和別人“合不來”——就會被有意地疏遠，甚至遭遇到嘲笑、拒絕和辱罵?？梢韵胍?，這種學校/課堂氛圍讓身處其中的人尤其是與其他人有所不同的人感到壓抑、不適、難受。阿倫森對課堂的研究也證實了這一點：“通過對課堂的研究，我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學校的社會氛圍是競爭性的、小集團的、排斥性的。我訪談的大部分學生對學校中普遍存在的奚落和排斥的氛圍感到十分痛苦，這使得高中生活非常不愉快。而對不少人來講，他們的體驗比不愉快還要糟糕——他們將之描述為活地獄。這些人處在小群體之外，感到不安全、不受歡迎、被羞辱、被捉弄。”事實表明，校園槍擊案中槍殺自己同學的學生，都經(jīng)受過被排擠、被輕慢、被嘲弄的強大壓力。這些暴徒極有可能是在以一種極端的、病態(tài)的方式對普遍的排擠氛圍做出回應。因此，為了預防此類傷害事件再次發(fā)生，根源干預措施就是對學校/課堂氛圍進行徹底改變，創(chuàng)建一種不歧視差異的學校/課堂氛圍，創(chuàng)建一種沒有失敗者的學校/課堂氛圍，創(chuàng)建一種不讓任何人生恨的學校/課堂氛圍。

找到了問題的根源，根源干預措施就可以提上日程。具體而言，阿倫森從兩方面著手改善學校/課堂氛圍。一方面，是教會年輕人更好地控制沖動的具體方法，以及怎樣與別人相處，以便友好地解決人際間的沖突。更關(guān)鍵的，就是阿倫森所發(fā)明的拆拼制，通過拆拼制這一課堂合作策略，鼓勵學生以一種合作的方式與同學一起學習，并且在這一過程中，讓學生逐漸認識到差異是可以被理解和接受的，并且歡迎差異性和多樣性，激勵學生以尊重的態(tài)度聽別人說話、相互幫助、相互關(guān)心，從而減少課堂中的競爭、排斥的風氣。

這一極具想象力的創(chuàng)意令人擊節(jié)。因為在這一過程中，學生們開始在同學身上發(fā)現(xiàn)以前從沒注意到的積極特質(zhì)。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演練，人為制造的排斥的壁壘開始消失，同情、尊重、寬容、換位思考的氛圍最終得以建立。阿倫森說：“如果每個學生被分配的學習任務都是重要的，那么每個學生就都是重要的。這就是這一模式奏效的關(guān)鍵。”通過這樣的改變，可以教會學生給予和自己不一樣的同學更多的理解和尊重。

（作者單位：寧波大學教育學院）

《中國教育報》2019年11月18日第10版